我有过很多这样的经历，从祖父祖母到母亲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，他们忽然就变成缩手缩脚不论别人做什么都要唠叨的老人了。姑姑？我的小姑姑——我永远记得她结婚时穿的那件玫瑰红旗袍，玲珑的体态，肉鼓鼓的双颊，滟滟的大眼睛，抱起当花童的我不停地转圈，不停地转，永远不停——除非地球停下来了。
姑姑没有掉队过，一直和着年轻人的节拍，和年轻人斗法，对年轻人使诈——她会老？我不信。
“真正成为老人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，站着有人让座走路有人扶你，你会被照顾得很周到，而且心安理得。最难熬的其实是我这几年，心里知道自己已经老了，然而容貌和体格都没有变——不能说，说了没人信，任何场合都得独自撑下去。”姑姑把我的手一起塞进她的大衣口袋，“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的。”
我情愿不明白，我情愿这是姑姑败给子诚的托词。不论怎么样，姑姑不能老。“那你就一直撑下去，不要倒。”
姑姑侧过脸看着我：“你怎么不说你好好表现少给我惹点麻烦呢？”那种目光，好像我又变得很小很小，非常小。
“啊？”记忆里除了子诚之外，我和姑姑间没有梁子。
“你不在的时候，乔安以前的公婆都找到家里了，坚决反对乔安和希元交往。”
“他们没——”可我觉得已经过了争辩这个问题的时候，“您怎么说的？”
“我说大人管不着孩子的事。”姑姑这次倒推得一干二净。
不知道是希元不好惹，还是惹过我之后姑姑怕了。看这句话，说得多妥帖。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，谁倒霉，谁才帮人家长智。我眨眨眼：“沈家人的思路真特别，以为要试管婴儿光扫清舆论就行了？”
“别人怎么想还都在其次，主要是孩子生下来，无论谁带，对乔安来说，都是个拖累。”
“健不健全也难说。”健全，长不长得大又是一回事，一关关，都是大冒险。
姑姑却没有顺着我说下去：“那倒也没那么悲观，希元就是试管婴儿。”
希元是？我的天，医学当真昌明了，十万分之一的概率，也是奇迹。搞科学的人都很容易满足。“希元怎么没来？”终于有人提，不得不借机问问。
“好像是要上科研项目，我今天去留学生公寓找他，同学说他两整天都泡在实验室里。”从姑姑嘴里说出来，当然是一贯的赞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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